我所知道的明公和蕭三爺
蘇正平
2015.12.02
2015.12.02
余生也晚,雖然大半輩子在新聞業工作,其中還有六年是在中央社,並沒有機會親炙蕭同茲先生的神采。有關蕭先生的行事為人,除了中央社若干書籍的記載外,主要都是從葉明勳先生(明公)那裡聽來。
說來慚愧,明公是新聞界大前輩,但因為時間的落差,工作上我已絕少有向他請益的機會,能夠稍微領略長者風範,幾乎都是在酒席的杯觥交錯之間。
而眾所周知,明公擔任主人的酒宴,處處都是學問。
早在自立報系工作期間,以及短暫的台視董事任內,我都有機會體驗明公酒宴的風釆。不過,有較頻繁的往來,則是接掌中央社之後的事。
2002年7月,做為改制後第一個非國民黨籍的負責人進入中央社,一方面,我對於國家通訊社在民主體制下應有的定位及作為,有堅定的看法,另一方面,我也希望對大時代背景下的中央社歷史、同仁,以及前輩,表達一定的尊重。
明公不曾明講,但我相信,他給我一些特殊的溫暖和禮遇,是在表達期許,是希望在這個藍綠撕裂的社會裡,藉由輕鬆場合的接觸,增加彼此更多的理解和寬容。明公的中國情懷無庸置疑,但他每年以祝賀生日為名,宴請台灣意識濃厚的辜寬敏先生及林榮三先生,也都能賓主盡歡,其中苦心,不言可喻。
明公是近代史的活字典,酒席中談起名人軼事如數家珍,他經常提起的就是蕭三爺,而且每每充滿敬愛之心。
我聽過他講好幾次,他和蕭三爺到日本勸辜寬敏回台灣的事,過程曲折、懸疑,有如間諜小說。蕭同茲先生曾經隨黨國元老吳鐵城先生北上斡旋,促成「東北易幟」的歷史大事。明公追隨蕭三爺,蕭三爺追隨吳鐵城,風雲人物前後接疊,完成近似的歷史印記,既是歷史,也是趣事。
過去我曾好奇,明公優遊於公卿商賈之間,何以對蕭同茲先生顯得特別敬愛。固然蕭先生曾是明公的長官,但一般而言,對長官或許會敬,卻未必有愛,其中應該還有特別的緣由。
明公的人格特質,誠摯待人,不分黨派,甚至有時候也不在意長幼、尊卑。後來我讀到一些蕭三爺的故事,感覺他的為人氣度更是如此。
蕭三爺與毛澤東是湖南同鄉,年齡相差兩歲,當年毛澤東離鄉背井,到北平擔任北大圖書館員,臨行前還跟蕭三爺借過盤纏。後來,毛澤東投入共產黨,幾番鬥爭,遂成領袖;而蕭三爺則效忠國民黨,也成為黨政要員。對日抗戰期間,國共對峙嚴重,在美國斡旋下,毛澤東到重慶見蔣委員長,酒會場合,毛蕭兩人重逢,杯酒一飲而盡,瀟灑俐落,也颇有「一笑泯恩仇」的況味。
此外,中央社內流傳所謂「三爺精神」,講的就是有中央社同仁汗流浹背趕稿,忽覺背後吹來習習涼風,原來是蕭社長站在背後為他掌扇送風。蕭社長是性情中人,能體恤部屬辛勞的個人特質已經呼之欲出。
蕭三爺1932年創建國民政府時期的中央社,到二戰結束,中央社已經成為國際五大通訊社之一。而明公1945年奉命到台灣接收日本同盟社,繼而成為中央社台灣分社的分社長。兩人都處於他們新聞事業的高峰,卻在1950年,中央社總社遷台之後,一人被調離實職,另一人則離開中央社。
或許類同的命運,也讓兩人此後的交往更加契合。蕭先生過世後,明公每年一定會到三爺墳前行禮,而且以蕭先生為名的基金會由明公一肩挑起,便足以說明兩人相知之深。
蕭同茲先生在出任中央社社長之前,是國民黨中央宣傳部「四大秘書」之一,卻能爭取中央社成為一機構獨立的「社會事業」,並且「在不違背國法和黨紀的原則之下,能有獨立處理新聞的自由」。這在黨國一體的時代,已經是高超的遠見和堅持,但也隱隱透露出「獨立處理新聞的自由」與「國法和黨紀」的若干扞格,主持新聞事務實有一定風險。
蕭同茲先生和葉明勳先生,都是曾經站在大時代浪頭上的風雲人物,但也不免要經歷大時代的低潮。紀念他們,不必只在於追述他們的豐功偉業,更是要學習他們在事業得意時,如何大智若愚、舉重若輕、謙虛其心、宏大其量,而在失意時,又是如何地明月清風,優遊其生。